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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川略志十卷 龍川別志二卷  (宋)蘇轍 撰

  龍川略志

  ●目錄

  點校說明

  龍川略志引

  第一卷

  夢中見老子言楊綰好殺高郢嚴震皆不殺

  燒金方術不可授人

  養生金丹訣

  慎勿以刑加道人

  第二卷

  醫術論三焦

  王江善養生

  趙生挾術而又知道

  第三卷

  與王介甫論青苗鹽法鑄錢利害

  論榷河朔鹽利害

  議遣八使搜訪遺利

  第四卷

  許遵議法雖妄而能活人以得福

  張次山因一婢知周高而刺配海島

  契丹來議和親

  議賣官麴與榷酒事

  江東諸縣括民馬

  第五卷

  議定吏額

  放買撲場務欠戶者

  不聽秘法能以鐵為銅者

  王子淵為轉運以賤價收私販乳香

  辨人告戶絕事

  言水陸運米難易

  第六卷

  享祀堂禮畢更不受賀

  戚里僕隸不得改官

  皇后外家皆當推恩

  李湜復議罷蒔竹

  西夏請和議定地界

  第七卷

  議脩河決

  第八卷

  陝西糧草般運告竭可撥內藏繼之

  議罷陝西鑄錢欲以內藏絲紬等折充漕司

  兩浙米貴欲以密院出軍闕額米先借

  天子親祀天地當用合祭之禮

  第九卷

  董敦逸黃慶基言事不實並出知軍州

  議除張茂則換內侍舊人

  議奏薦門客

  議賑濟相滑等州流民

  第十卷

  李昊言養生之術在忘物我之情

  鄭仙姑同父學道年八十不嫁

  費長房以符制服百鬼其後鬼竊其符

  徐三翁善言人災福

  ●點校說明

  蘇轍(一0三九—一一一二),字子由,晚年自號潁濱遺老,四川眉山人,與其父蘇洵、兄蘇軾號稱三蘇,為宋代著名政治家、文學家。

  蘇轍由進士與制舉出身,歷任尚書右丞、門下侍郎,在北宋中期激烈的政治鬥爭中是重要人物之一,在政治上有相當大的影響。龍川略志和別志是他晚年隱居循州龍川時所寫的筆記,略志主要追憶平生參與的各項政治活動,別志則主要記錄所聞前賢及時賢的軼事。這些筆記反映了蘇轍政治、經濟、宗教等方面的主張,也提供了許多寶貴的歷史資料,曾經得到南宋著名歷史學家李燾的重視,在今天也仍然具有較高的史料價值。

  龍川略志和別志在長期流傳過程中產生了多種不同的版本,前人所見未備,故或至歧說紛紜,今將筆者所見諸本縷述於次:

  一、北京圖書館特藏傅增湘校影宋抄本(簡稱傅本)。此本係據吴門顧逸鶴所藏宋本影抄,略志六卷,別志四卷,各有一序 【 參看傅增湘藏園羣書題記續集卷三校影宋本龍川略志別志跋。】 。

  二、浙撫進呈范氏天一閣抄本(簡稱范抄本),僅別志八卷,有目錄。

  三、清吴錫琪抄本(簡稱吴抄本),僅略志十卷。

  以上兩種皆轉抄本,現藏上海圖書館。

  四、百川學海本、四庫全書本略志十卷,稗海本、四庫全書本別志二卷,都是通行的本子。

  五、涵芬樓本,略志十卷係據叢書堂抄本,別志二卷係據四庫全書本,有夏敬觀校與跋。夏氏校勘頗見成績,惜所見未廣,跋語欠當,不過這仍是通行本中較好的本子。

  我們以涵芬樓本為工作底本,保留了夏校的主要成果,參校了其他各本及筆記小說大觀、說郛、舊小說等節本,並據傅本補入了龍川別志序一篇。夏氏校記除少數外,均予刪除,以簡篇幅。

  俞宗憲

  一九八0、十、三十

  ●龍川略志引

  予自筠徙雷,自雷徙循,二年之間,水陸幾萬里,老幼百數十指,衣食僅自致也。平生家無尤物,有書數百卷,盡付之他人。既之龍川,雖僧廬道室,法皆不許入。裒橐中之餘五十千 【 裒橐中之餘五十千 傅本作「裒橐中之餘鬻之,得五十千」。】 以易民居,大小十間,補苴弊漏,粗芘風雨。北垣有隙地可以毓蔬,有井可以灌,乃與子遠荷鉏其間。既數月,韭、葱、葵、芥,得雨坌出,可葅可芼,蕭然無所復事矣。然此郡人物衰少,無可晤語者。有黃氏老,宦學家也 【 宦學家也 「宦」原作「官」,據傅本及宋孫汝聽蘇潁濱年表改。】 ,有書不能讀。時假其一二,將以寓目,然老衰昏眩,亦莫能久讀。乃杜門閉目,追思平昔,恍然如記所夢,雖十得一二,而或詳或略,蓋亦無足記也。遠執筆在傍,使書之於紙,凡四十事,十卷,命之龍川略志 【 十卷命之龍川略志 傅本作「六卷,元符二年孟夏二十九日」。】 。

  ●龍川略志第一

  夢中見老子言楊綰好殺高郢嚴震皆不殺

  燒金方術不可授人

  養生金丹訣

  慎勿以刑加道人

  ○夢中見老子言楊綰好殺高郢嚴震皆不殺

  予幼居鄉閭,從子瞻讀書天慶觀。治平初,在京師夢入三清殿,殿上老子像高三二尺,狀甚異,能與人言,問者非一也。予亦謁而問焉,謂予曰:「子知楊綰乎?」曰:「唐之賢相也。」「子知高郢、嚴震乎?」曰:「郢文臣,震功臣也。」「三人孰賢?」曰:「郢、震雖賢,其不及綰遠矣。」曰:「此人皆終尚書僕射,然綰不至上壽,而郢、震皆耆艾乃死,子知其說乎?」曰:「不知也。」曰:「綰好殺生,而郢、震皆不殺,此其所以異也。子其志之!」予夢中固不詳三人之然否也,起閱唐書,三人官秩、壽考皆信,獨不見好殺與否耳。

  ○燒金方術不可授人

  予兄子瞻嘗從事扶風,開元寺多古畫,而子瞻少好畫,往往匹馬入寺,循壁終日。有二老僧出揖之曰:「小院在近,能一相訪否?」子瞻欣然從之。僧曰:「貧道平生好藥術,有一方能以朱砂化淡金為精金。老僧當傳人而患無可傳者,知公可傳,故欲一見。」子瞻曰:「吾不好此術,雖得之,將不能為。」僧曰:「此方知而不可為,公若不為,正當傳矣。」是時,陳希亮少卿守扶風,平生溺於黃白,嘗於此僧求方,而僧不與。子瞻曰:「陳卿求而不與,吾不求而得,何也?」僧曰:「貧道非不悅陳卿,畏其得方不能不為耳。貧道昔嘗以方授人矣,有為之即死者,有遭喪者,有失官者,故不敢輕以授人。」即出一卷書曰:「此中皆名方,其一則化金方也。公必不肯輕作,但勿輕以授人。如陳卿,慎勿傳也。」子瞻許諾。歸視其方,每淡金一兩,視其分數不足一分,試以丹砂一錢益之,雜諸藥入甘鍋中煅之,鎔即傾出,金砂俱不耗,但其色深淺班班相雜,當再烹之,色勻乃止。後偶見陳卿,語及此僧,遽應之曰:「近得其方矣。」陳卿驚曰:「君何由得之?」子瞻具道僧不欲輕傳人之意,不以方示之。陳固請不已,不得已與之。陳試之良驗,子瞻悔曰:「某不惜此方,惜負此僧耳,公慎為之。」陳姑應曰:「諾!」未幾坐受鄰郡公使酒,以贓敗去。子瞻疑其以金故,深自悔恨。後謫居黃州,陳公子慥在黃,子瞻問曰:「少卿昔竟嘗為此法否?」慥曰:「吾父既失官至洛陽,無以買宅,遂大作此。」然竟病指癰 【 指癰 傅本作「背癰」。】 而沒,乃知僧言誠不妄也。後十餘年,謫居筠州。有蜀僧儀介者,師事克文禪師。文之所至,輒為修造,所費不貲,而莫知錢所從來。文祕其術,問之,不以告人。介與省聰禪師善,密為聰道其方,大類扶風開元僧所傳。然介未嘗以一錢私自利,故能保其術而無患。

  ○養生金丹訣

  予治平末泝峽還蜀,泊舟仙都山下,有道士以陰真君長生金丹訣石本相示,予問之曰:「子知金丹訣否?」道士曰:「不知也。然士大夫過此,必以問之,庶有知之者。」予佳其意,試問以燒煉事,對曰:「養生有內外。精氣,內也,非金石所能堅凝。四支、百骸,外也,非精氣所能變化。欲事內,必調養精氣,極而後內丹成,內丹成,則不能死矣。然隱居人間久之,或託尸假而去,求變化輕舉 【 求變化輕舉 「求」原作「來」,據傅本改。】 ,不可得也。蓋四大,本外物和合而成,非精氣所能易也。惟外丹成,然後可以點瓦礫,化皮骨,飛行無礙矣。然內丹未成,內無以受之 【 內無以受之 原作「內無交之」,據傅本改。】 ,則服外丹者多死,譬積枯草弊絮而寘火其下,無不焚者。」予甚善其說,告之曰:「昔人有服金丹不幸赴井而死,既而五臟皆化為黃金者。又有服玉泉,死於盛夏,而尸不敗壞者。皆無內丹以主之也。子之說信然哉。」後十餘歲,官於南京,張公安道家有一道人,陝人也,為公養金丹。其法用紫金丹砂,費數百千,期年乃成。公喜告予曰:「吾藥成,可服矣。」予謂公何以知其藥成也。公曰:「抱朴子言:藥既成,以手握之,如泥出指間者,藥真成也。今吾藥如是,以是知其成無疑矣。」予為公道仙都所聞,謂公曰:「公自知內丹成,則此藥可服,若猶未也,姑俟之若何?」公笑曰:「我姑俟之耶。」

  ○慎勿以刑加道人

  予在王公君貺大名幕府,嘗有丐者,以大扇傷一婦人而盜其首飾,於法為強盜,當死。予訊之,盜曰:「我乃學道者,且善相手,魏人多知我,我非盜也。」問之衆人,信然。然盜狀明白,不可諱。予言之君貺,君貺曰:「道人勿加以刑。使來,吾自訊之。」即曰:「此風狂人也,釋之。」予退問丐者所從來,曰:「我利州山峽民家子也。少病癩,父母棄我山中,三日哭不絕聲,嶺上有一人循微逕而下,顧憐我。我告之故,曰:『吾家在谷中,汝苟能從我,為我拾薪汲水足矣。』即起從之。因教導引行氣,數年,癩疾良愈。復謂我:『汝宿業厚,當終身勤苦,乃免於病。此非汝所居,出山行乞,勿與平人齒,若美衣甘食,則病復作矣。然汝無以免飢寒者,誨汝相手,可以自養,有餘,即以與人,勿畜也。』我遊四方久矣,未嘗敢違其言也。」予以告君貺,君貺善待之。因為與言:「吾昔登科,謁退傅張公,公曰:『君異日必貴,有道人犯法,慎勿刑也。』吾請其故。公曰:『吾少為射洪令 【 吾少為射洪令 「少」下原衍「以」字,據傅本刪。】 ,縣方捕刼盜,弓手於山中執一人,不知所從來,曰:此劫者也。吾視其人非兇人也,命脫械釋之。官吏皆爭,吾告之曰:果刼也 【 果刼也 吴抄本作「果刧者也」。】 ,吾任其咎。其人既得釋,乃前問曰:公何以知我非刧也?吾告之曰:吾視汝非劫者耳。曰:公真不可得。我誠非刧,而迹似之。然我本學道,有師在山後,其徒僅十人,使我出市藥,不幸而執。今歸告師,三日復出見公矣。如期即至,曰:我師奇公不凡,使我召公入山學道。吾笑曰:吾有官守妻子,未暇從汝師。其人曰:我師固知公未能也。有藥在此,可日服一丸,藥盡,我復來見公。藥可數合許,貯以小合,如其言服之。藥盡,其人復至,問藥安在。曰:服之盡矣。其人驚曰:此藥有毒,他人服之必病,今不能病公,公真奇人也,今世必享上壽,貴極人臣,若求白日上昇,則來世矣。吾自此未嘗以刑加一道人。』」君貺孰視予曰:「君亦貴人也,勿忘張公之言。」予應之曰:「諾。」後二十餘年 【 後二十餘年 「十餘」二字原脫,據傅本補。按:蘇轍由大名推官至戶部侍郎約二十餘年,見蘇潁濱年表及宋史卷三三九蘇轍傳。】 ,予為戶部侍郎,稅居張公舊第之西偏,見公諸孫,道公將薨之歲,有道人叩門,公見之曰:「此射洪故人也。」與之飲終日。留藥遺公,退如逆旅,蟬蛻而去。服其藥,則射洪所服藥皆下,命埋之第中三清堂後。沐浴,盛服,臥帳中,使妓奏琵琶,移時不止。發帳視之,公則蛻矣。

  ●龍川略志第二

  醫術論三焦

  王江善養生

  趙生挾術而又知道

  ○醫術論三焦

  彭山有隱者,通古醫術,與世諸醫所用法不同,人莫之知。單驤從之學,盡得其術,遂以醫名於世。治平中,予與驤遇廣都,論古今術同異。驤既言其略,復歎曰:「古人論五臟六腑,其說有謬者,而相承不察,今欲以告人,人誰信者?古說:左腎,其府膀胱;右腎,命門,其府三焦,丈夫以藏精,女子以繫包。以理主之,三焦當如膀胱,有形質可見,而王叔和言三焦有臟無形,不亦大謬乎!蓋三焦有形如膀胱,故可以藏,有所繫;若其無形,尚何以藏繫哉?且其所以謂之三焦者何也?三焦分布人體中,有上中下之異。方人心湛寂,慾念不起,則精氣散在三焦,榮華百骸;及其慾念一起,心火熾然,翕撮三焦精氣,入命門之府,輸寫而去,故號此府為三焦耳。世承叔和之謬而不悟,可為長太息也。」予甚異其說。後為齊州從事,有一舉子徐遁者,石守道之壻也,少嘗學醫於衞州,聞高敏之遺說,療病有精思。予為道驤之言,遁喜曰:「齊嘗大飢,羣匄相臠割而食,有一人皮肉盡而骨脈全者。遁以學醫故,往觀其五臟,見右腎下有脂膜如手大者,正與膀胱相對,有二白脈自其中出,夾脊而上貫腦。意此即導引家所謂夾脊■〈雨上隻下〉闕 【 夾脊■〈雨上隻下〉闕 百川本作「夾脊■〈雨上隻下〉關」。】 者,而不悟脂膜如手大者之為三焦也。單君之言,與所見懸合,可以正古人之謬矣!」

  ○王江善養生

  丐者王江,居宛丘,喜飲酒,醉臥塗潦中,不以為苦。嘗大雪,或以雪埋之,其氣勃然,雪輒融液。遊於市中,常髽角戴花,小兒羣聚捽罵之,江嬉笑自若。往往販鬻餅餌,晚不能售,輒呼與共食。入田舍,父老招之食飲,醉飽即睡,婦女在側,江不以自疑,人亦信其無他也。以此陳人敬愛之,至畫其像,事以香火。劉述為京西漕 【 劉述為京西漕 「劉述」原作「劉述古」,「京西」二字原倒,據傅本刪改。按:宋唯各路方有轉運使,見宋史卷一六七職官七。劉述曾任荊湖南北、京西路轉運使,見宋史卷三二一本傳。】 ,至陳,欲見江。方入城,江當道大罵,劉亦不知其江也,俾州撻之。明日,召江愧謝。江笑曰:「罵運使受杖,分也。」亦不謝。士大夫知其異,百計欲問其術,輒佯醉極口罵,終莫能問者。熙寧中,予為陳學教授,屢以酒邀之,飲不甚多,曰:「年老氣衰,不能劇飲如往日矣!」大肉、硬餅,亦皆不食。每欲啗,輒中止而嚥,若喉中時有流水者然。畏其罵,不敢問也。一日言及養生事,江咈然欲罵,予曰:「予以畏罵,久無所問,今日語,適然耳,非欲盜法也。且吾欲學道,開卷求之,雖不盡得,亦過半矣!顧方溺世故,妻孥滿目前,雖使呂公來,其如我何,而況爾耶?」江笑曰:「君言是也。」予因曰:「吾決不問子術。姑告我昔本何人,緣何學道而已。」江曰:「我本考城人,少亦娶妻,居妻家 【 居妻家 「居妻」二字原脫,據傅本補。】 ,不事生業,妻父屢譴我,至加毆箠。一日,閉門不納。我傍待其門者累日,忽發憤棄之而遊。少嘗舉學究,能誦周易。」試之,不遺一字。久之,太守陳述古招劍州李昊,使作符禁。昊為人大言多誕 【 大言多誕 「誕」原作「涎」,據百川本及吴抄本改。】 ,欲見江。江即逃去,遂不知所在。

  ○趙生挾術而又知道

  高安丐者趙生,敝衣蓬髮,未嘗洗浴。好飲酒,醉輒毆罵其市人。雖有好事者時常與語,生亦慢罵,斥其過惡,故高安之人皆謂之狂人,不敢近也。然其與人遇,雖未相識,皆能道其宿疾,與其平生善惡。以此,或曰:「此誠有道者耶?」元豐三年,予謫居高安,時見之於途,亦畏其狂,不敢問。是歲歲暮,生來見予,予詰之曰:「生未嘗求人而謁我何也?」生曰:「吾意欲見爾。」既而曰:「吾知君好道而不得要,陽不降,陰不昇,故肉多而浮,面赤而瘡。吾將教君椀水以灌溉子骸,經旬,諸疾可去,經歲不怠,雖度世可也。」予用其說,信然,惟怠不能久,故不能極其妙。生嘗約予會宿,既而不至。予問其故,曰:「吾將與君出遊,度君不能無驚,驚或傷神,故不敢。」予曰:「生所遊何處?」曰:「吾嘗至泰山下,所見與世說地獄同。君若見此,歸當不願仕矣。」予曰:「何故?」生曰:「彼多僧與官吏,僧逾分吏囊物故耳 【 僧逾分吏囊物故耳 本句難解,疑有脫誤。】 。」予曰:「生能至彼,彼亦知相敬乎?」生曰:「不然。吾則見彼,彼不見吾也。譬如鬼耳,鬼入人家,鬼能見人,而人不見鬼也。」自歎曰:「此亦邪術,非正法也。君能自養,使氣與性俱全,則出入之際,不學而能,然後為正也。」予曰:「養氣,從生說可矣;至於養性,奈何?」生不答。一日,遽問曰:「君亦嘗夢乎?」曰:「然。」「亦嘗夢先公乎?」曰:「然。」「方其夢也,亦有存沒憂樂之知乎?」曰:「是不可常也。」生笑曰:「嘗問我養性,今有夢覺之異,則性不全矣。」予矍然異其言,自此知生非特挾術,亦知道者也。生兩目皆翳,視物不能明,然時能脫翳,見瞳子碧色。自臍以上,骨如龜殼,自心已下 【 骨如龜殼自心已下 原作「骨如龜敲息已下」,據百川本改。按夏校:欒城集「敲」作「殼」,「息」作「自心」二字。】 ,骨如鋒刃,兩骨相值,其間不合如指。自言:「生於甲寅,今一百二十七年矣。家本代州,名吉,事五臺僧不終,棄之遊四方。少年無行,所為多不法。與揚州蔣君俱學,蔣惡之,以藥毒其目,遂翳。」然生亦非蔣不循禮,槁死無為也。是時,予兄子瞻謫居黃州,求書而往,一見,喜其樂易,留半歲不去。及子瞻北歸,從之,與興國知軍楊繪見而留之。生喜禽鳥六畜,嘗以一物自隨,寢食與之同。居興國畜駿騾 【 駿騾 「騾」字原脫,據傅本及吴抄本補。】 ,為騾所傷而死,繪具棺葬之。元祐元年,予與子瞻皆召還京師,蜀僧法震來見,曰:「震泝江將謁公黃州,至雲安酒家,見一丐者曰:『吾姓趙,頃在黃州識蘇公,為我謝之。』」予驚問其狀,良是。時知興國軍朱彥博在坐,歸告其父,發其葬,空無所有,惟一杖 【 一杖 傅本作「一支」。】 及兩脛在。予聞有道者惡人知之,多以惡言穢行自晦,然亦不能自揜,故順德時見於外 【 故順德時見於外 「順德」二字原倒。按易升:「象曰:地中生木升,君子以順德積小以高大。」「德順」二字顯誤,據改。】 。予觀趙鄙拙忿隘,非專自晦者也,然其言時有合於道。蓋於道無所見,則術不能神;術雖已至,而道未全盡,雖能久 【 雖能久 傅本作「雖能久生變化」。】 ,亦未可以語古之真人也。古書尸假之下者,留腳一骨。生豈假者耶!

  ●龍川略志第三

  與王介甫論青苗鹽法鑄錢利害

  論榷河朔鹽利害

  議遣八使搜訪遺利

  ○與王介甫論青苗鹽法鑄錢利害

  熙寧三年,予自蜀至京師,上書言事,神宗皇帝即日召見延和殿,授制置三司條例司檢詳文字。時參政王介甫、副樞陳暘叔同管條例事 【 同管條例事 「例」原作「制」,據傅本改。】 ,二公皆未嘗知予者。久之,介甫召予與呂惠卿、張端會食私第 【 會食私第 「食」原作「今」,據傅本改。】 ,出一卷書,曰:「此青苗法也,君三人閱之,有疑以告,得詳議之,無為他人所稱也 【 無為他人所稱也 「稱」,傅本作「指」。】 。」予知此書惠卿所為,其言多害事者,即疏其尤甚,以示惠卿。惠卿面頸皆赤,歸即改之。予間謁介甫,介甫問予可否,予曰:「以錢貸民,使出息二分,本以援救民之困,非為利也。然出納之際,吏緣為姦,雖重法不可禁;錢入民手,雖良民不免非理之費;及其納錢,雖富家不免違限。如此,則鞭箠必用,自此恐州縣事不勝繁矣。唐劉晏掌國用,未嘗有所假貸,有尤其靳者,晏曰:『民僥倖得錢 【 民僥倖得錢 「倖」字原脫,據宋史卷三三九蘇轍傳、卷一七六食貨志、欒城後集卷十二潁濱遺老傳補。】 ,非國之福;吏以法責督,非民之利便 【 非民之利便 「便」原作「使」,據吴抄本及上條各書改。】 。吾雖未嘗假貸,而四方豐凶貴賤,知之不逾時,有賤必糴,有貴必糶,故自掌利柄以來,四方無甚貴甚賤之病,又何必貸也?』晏之所言,則漢常平之法矣。今此法見在,而患不修舉;公誠有意於民,舉而行之,劉晏之功可立俟也。」介甫曰:「君言甚長,當徐議而行之。此後有異論,幸相告,勿相外也。」自此逾月不言青苗法。會河北轉運判官王廣廉召議事,予閱條例司所撰諸法 【 予閱條例司所撰諸法 「予」字原脫,據吴抄本補。】 ,皆知其難行,而廣廉常上言乞出度牒數十道鬻,而依關中漕司行青苗事,春散秋歛 【 春散秋歛 「散」原作「利」,據百川本及宋史卷三三九蘇轍傳改。】 以侔利,與惠卿所造略相似,即請之以出施河北,而青苗法遂行於四方。予在條例司,王介甫問南鹽利害,對曰:「舊說有三而已:其一,立鹽綱賞格,使官鹽少拌和,則私鹽難行;其二,減官價,使私販少利;其三,增沿江巡檢,使私販知所畏。若三說並用,則鹽利宜稍增。然利之所在,欲絕私販,恐理難也。」介甫曰:「不然,但法不峻耳。」對曰:「今私鹽法至死,非不峻也,而終不可止,將何法以加之。」介甫曰:「不然。一村百家俱販私鹽,而敗者止一二,其餘必曰:『此不善販,安有敗?』此所以販不止也。若五家敗,則其餘少懼矣;十家敗,則其餘必戢矣;若二十家至三十家敗,則不敢販矣。人知必敗,何故不止?此古人所謂『鑠金百鎰,盜跖不掇』也。」對曰:「如此誠不販矣 【 如此誠不販矣 「販」原作「敗」,據百川本、吴抄本改。】 ,但恐二三十家坐鹽而敗,則起為他變矣!」一日復問鑄錢,對曰:「唐『開通』錢最善,今難及矣!天禧、天聖以前錢猶好,非今日之比,故盜鑄難行。然是時,官鑄大率無利,蓋錢法本以均通有無,而不為利也。舊一日鑄八九百耳,近歲務多以求利,今一日千三四百矣。 【 熙寧初止此,聞後又增僅二千矣 【 熙寧初止此聞後又增僅二千矣 原為大字正文,「聞」原作「間」,「僅」字原脫,據傅本改補。】 。】 錢日濫惡,故盜鑄日多,今但稍復舊,法漸正矣。」介甫曰:「何必鑄錢?古人以銅為器皿,精而能久,善於瓷漆。今河東銅器,其價極高,若官勿鑄錢 【 官勿鑄錢 「勿」原作「勾」,據傅本改。】 而鑄器,其利比錢甚厚。」對曰:「自古所以禁鑄銅為器皿者,為害錢法也。今若不禁銅器,則人爭壞錢為器矣。」介甫曰:「鑄錢不如鑄器之利,又安以錢為?」對曰:「人私鑄銅器,則官銅器亦將不售。」介甫曰:「是不難,勒工名可也。」不對而退。其後銅器行而錢法壞。

  ○論榷河朔鹽利害

  張端與予同在條例司,暘叔門下士也,深非介甫論事,時對予深言,予曰:「君如此,意將何事?」曰:「河朔財賦常患窘急,然鹽獨未榷,今誠榷之 【 今誠榷之 原作「今誡□之」,據吴抄本改。】 ,利不貲矣。」予曰:「予頃在河朔,聞鹽本末稍詳。河朔地鹻,民刮鹻煎鹽,不買而足用。周世宗常榷海鹽,共得三十萬緡,民多犯法,極苦之。藝祖征河東還,父老進狀,乞隨兩稅納錢三十萬緡而罷榷法。藝祖許焉,今兩稅外食鹽錢是已。是時,民於澶州河橋作感聖恩道場,父老至今能道之。仁宗朝,王君貺為三司使,復議榷法,未定,君貺去職,張安道繼之,具本末以奏,且曰:『河朔歲有河隄、國信之勞,比之諸道為苦,恐不宜復榷鹽以困之。』仁宗驚曰:『朕不知也,奈何重困河朔生靈?卿為朕撰數句語,朕將親批出,使河朔人知此意。』即批奏牘後曰:『朕恐河朔軍民復食貴鹽,所請宜不行。』時賈魏公昌朝留守北京,聖語至,即刻石於府園騎山樓癭木亭上。及賈公再守魏 【 及賈公再守魏 「再」字原脫,據傅本及三朝名臣言行錄卷三之四補。】 ,而提刑薛向密奏乞行榷法,託以他事入議,朝廷許之。賈公具知其計,及其還,置酒邀之,中食,引至騎山癭木亭相對,酒五行,無他語。向顧見石刻,知事已露,遂不復議榷事,魏人以此深德賈公。君奈何復言此論?」曰:「我初微聞此,不意君知之詳也。」即不敢措口,然元豐間竟聽議者榷之,至元祐而罷,今又復榷矣 【 然元豐間竟聽議者榷之至元祐而罷今又復榷矣 「者榷之至元祐而罷今又復榷矣」十三字原脫,據傅本補。】 。

  ○議遣八使搜訪遺利

  陳暘叔雖與介甫共事,而意本異,所唱不深和之也。既召謝卿材、侯叔獻、陳知儉、王廣廉、王子韶、程顥、盧秉、王汝翼等八人 【 既召謝卿材侯叔獻陳知儉王廣廉王子韶程顥盧秉王汝翼等八人 夏校:陳桱通鑑續編無陳知儉、王子韶,作劉彝、曾伉。】 ,欲遣之四方,搜訪遺利,中外傳笑,知所遣必生事以迎合朝廷,然莫敢言者。予見暘叔,暘叔逆問曰:「君獨來見何也?」對曰:「有疑欲問公耳。近日召八人者,欲遣往諸路,不審心既知利害所在,事有名件,而使往按寔之耶;其亦未知利害所在,謾遣出外,總捕諸事也?」暘叔曰:「君意謂如何?」對曰:「昔嘉祐末,遣使寬恤諸路,事無所措 【 事無所措 「措」,欒城後集卷十二潁濱遺老傳作「指」。】 ,行者各務生事。既還奏,例多難行,為天下笑,今何以異此?」暘叔曰:「吾昔奉勑看詳寬恤等事,如范堯夫輩所請皆中理。」對曰:「今所遣如堯夫者有幾?」暘叔又曰:「所遣果賢,將不肯行,君無深憂。」對曰:「公誠知遣使不便,而恃遣者之不行何如?」暘叔召予及惠卿、端於密院,曰:「上即位之初,命天下監司具本路利害以聞,至今未上,今當遣使,宜得以議,可以一劄子乞催行之。」惠卿覺非其黨中意,不樂,謾具草無益也。然介甫竟不得暘叔胸中事,及朝廷將命相,以讓暘叔。暘叔既得位,不復肯行條例事,三人遂相失。天下謂暘叔為簽相 【 天下謂暘叔為簽相 「簽相」,夏校:宋史陳升之傳作「筌相」。】 。

  ●龍川略志第四

  許遵議法雖妄而能活人以得福

  張次山因一婢知周高而刺配海島

  契丹來議和親

  議賣官麴與榷酒事

  江東諸縣括民馬

  ○許遵議法雖妄而能活人以得福

  知潤州許遵嘗為法官,奏讞婦人阿雲謀殺夫不死獄,以按問欲舉,乞減死。舊說,刧殺、刧殺,鬬與刧為殺因,故按問欲舉可以減。謀而殺,則謀非因,故不可減。士大夫皆知遵之妄也。時介甫在翰苑,本不曉法,而好議法,乃主遵議。自公卿以下爭之,皆不能得,自是謀殺遂有按問。然舊法,一問不承,後雖犯者自言,皆不得為按問。時欲廣其事,雖累問不承,亦為按問,天下皆厭其說。予至齊,齊多刼盜,而人知法有按問 【 而人知法有按問 「人」原作「不」,據傅本改。】 ,則未有盜而非按問者。二人同刼,先問其左,則按問在左;先問其右,則按問在右。故獄之死生,在問之先後,而非盜之情。又有甚者,捕人類多盜之鄰里,所欲活者,輒先問之,則死生又出於用情。予見而嘆曰:「惜哉!始議按問者之未究此弊也!」因以語齊守李誠之。誠之亦嘆曰:「吾儕異日在朝,當革此弊。」予曰:「雖然遵議則非,而要能活人;吾議則是,而要能殺人。予意亦難改之。」誠之曰:「信然。柰何而可?」予曰:「昔刼盜,贓三千而死,今五千而死矣,非有常也 【 非有常也 「非」字原脫,據傅本補。】 。必欲改是,增至七千而死,庶幾可耳。」後十餘年,謫居筠州。筠守許長卿,遵之子也。言其兄弟及諸子仕宦者十餘人,而郎官、刺史至數人。予復歎曰:「遵之議妄甚矣,而子孫仕者若是其多也。一能活人,天理固不遺之也哉!」

  ○張次山因一婢知周高而刺配海島

  曲隄周氏以財雄於齊,有秘書丞高者,尤驕縱不法。嘗自京師載妓妾數十人遊杭州,其一人以妬害自沉死。及還齊,其父母邀賄謝,不滿意,訴之長清令張次山 【 長清令張次山 「長清」原作「長請」,據傅本、吴抄本改。下同。】 ,取證左治之,亦無他矣。會次山之婢本周氏隸也,自牖窺之,歷指所從來一人本高父妾,嘗生一子。次山即以長吏舉行之,高坐刺配海島而死,齊人快之。李誠之嘗語及此,稱善。予曰:「使我為長清,決不舉也。」誠之曰:「何故?」曰:「民間如此事不為少也,偶一婢子知之,因而發之以為明。彼不知者獨何幸,高獨何不幸也!事發有端,長吏不得已治之,可也;其發無端,自非叛逆,不問可也。」誠之曰:「此長者之論,次山之流固不及。」

  ○契丹來議和親

  予從張安道判南都。聞契丹遣汎使求河東界上地 【 聞契丹遣汎使求河東界上地 「聞」原作「問」,據百川本、吴抄本及續資治通鑑長編(簡稱長編)卷二五九熙寧八年春正月乙卯條註改。】 ,宰相王安石謂咫尺地不足惜,朝廷方置河北諸將,後取之不難。及北使至,上親臨軒,喻之曰:「此小事,即指揮邊吏分畫。」使者出,告人曰:「上許我矣。」有司欲與之辨,卒莫能得。予聞之,以問安道,安道曰:「昔慶曆中,契丹遣劉六符等來議和親,未許 【 未許 傅本及上引長編作「未至」。】 。燕人有梁濟世為雄州諜者,嘗以詩書教契丹公卿子弟,先得其國書本以獻。仁宗性畏慎,時呂許公為相,奏曰:『蕃國求和親,漢、唐所不免,當徐議以答之者耳,无深憂也 【 无深憂也 「无」原作「元」,據百川本、吴抄本及上引長編改。】 。』仁宗深以為然。及六符至殿,上讀書如平日,無所問。六符失色咨嗟,出至殿外幄次曰:『事已漏矣。』由此有司與之評議,無甚難也。今兩朝地界犬牙相入,本非朝廷所詳。若以實答之,以付邊臣 【 以付邊臣 「臣」字原脫,據傅本、吴抄本及上引長編補。】 ,議定以聞 【 議定以聞 「聞」原作「問」,據百川本、吴抄本及上引長編改。】 ,邊臣以疆場為職,誰敢不盡力?而其可否尚在朝廷。事莫便於此。何乃面與之決?」

  ○議賣官麴與榷酒事

  真宗皇帝自亳還過宋,御樓宣赦,以宋為南都,仍弛其酒禁,使民賣官麴,十餘家共之。更七八十年,官課不虧,有監麴院官。神宗立 【 神宗立 「立」原作「而」,據百川本改。】 ,監司建議罷賣麴而榷酒。時轉運司方苦財賦不足,其判官章楶大喜,親至南都集官吏議之,予曰:「南都賣麴與建都同一敕,今都邑如舊而罷賣麴,一不便也。昔南都、西都皆賣麴,近年西都已榷酒矣,此轉運司所據以為例也。然西都麴戶敗折,列狀求罷,官不得已而聽,今南都麴戶未嘗欠官一錢,無故罷之,二不便也。使改法而官獲厚利,不顧而行,尚可也;今八家造酒,每家父子兄弟同幹酒事者不下三人,三八二十四人,乃能辦此課利,今議罷榷酒 【 每家父子兄弟同幹酒事者不下三人三八二十四人乃能辦此課利今議罷榷酒 「者不下三人,三八二十四人,乃能辦此課利,今議罷榷酒」二十二字原脫,據傅本補。】 ,欲分城內與河上為兩務,每務不過監官二人,衙前四人 【 衙前四人 「衙」字原脫,據傅本補。】 ,共十二人,比酒戶減半 【 比酒戶減半 「比」原作「此」,據傅本改。】 ,若較其忠志 【 若較其忠志 「忠志」,傅本作「心力」。】 ,公私相遠,至於官本,於所費亦復不少,但恐榷酒之利不如賣麴,三不便也。今不顧三害而決,為之柰何?」楶不能難,但言本司窘迫,萬一有利耳。議未決,而予謫筠州,楶遂決成榷法。後五年,予過南都,聞酒課不旋踵而敗。又七年,予適預議郊赦,乃罷酒榷而復賣麴,南都人大喜。

  ○江東諸縣括民馬

  予為績溪令,適有朝旨,江南諸縣 【 江南諸縣 原作「江南諸都」,據吴抄本改。】 市廣西戰馬。江東素乏馬,每縣雖不過十餘匹,而諸縣括民馬,吏緣為姦,有馬之家,為之騷然。予謂縣尉惇愿曰:「廣西取馬使臣未至,事忌太遽,徐為之備可也。吾邑孰為有馬者?」惇愿曰:「邑有遞馬簿,歲月遠矣,然有無之實,尚得其半也。」即取簿封之。又曰:「何從得馬牙人乎?」曰:「召猪牙詰之 【 召猪牙詰之 「猪牙」,宋淳熙新安志卷五作「諸牙」。】 ,則馬牙出矣。」果得曾為人賣馬者,辭以不能,曰:「吾不責汝以馬,但為我供文書耳。」曰:「諾 【 諾 原作「諸」,據傅本、蘇潁濱年表及上引新安志改。】 。」州符日至縣督責買馬,乃以夏稅過期為名,召諸鄉保正、副問之曰:「汝保誰為有及格馬者?」相顧,辭不知。曰:「保正、副不知,誰當知者!弟勿以有為無,無為有,則免罪矣。汝等所具,吾將使衆人訴其不實,而陳其脫落者,不可不實也。」人知不免,皆以實告。復喻之曰:「買馬事止此矣。廣西取馬者至郡,則馬出;若不至,則已矣。」皆再拜曰:「邑人幸矣。」然取馬者卒不至。

  ●龍川略志第五

  議定吏額

  放買撲場務欠戶者

  不聽秘法能以鐵為銅者

  王子淵為轉運以賤價收私販乳香

  辨人告戶絕事

  言水陸運米難易

  ○議定吏額

  予為中書舍人,與范子功、劉貢父同詳定六曹條例,子功領吏部。元豐所定吏額,主者苟悅羣吏,比舊額幾數倍,朝廷患之,命重加詳定,事已再上再却矣。予偶坐局中,吏有白中孚者,進曰:「吏額不難定也。中孚昔常典其事,知弊所起。」予曰:「其弊安在?」中孚曰:「昔流內銓,今侍郎左選也,事之最繁,莫過於此矣。昔銓吏止十數,今左選吏至數十。事加如舊,而用至數倍者,昔無重法重祿,吏通賕賂,則不欲人多以分所入,故竭力勤勞而不辭;今行重法,給重祿,賕賂比舊為少,則不忌人多,而幸於少事,此吏額多少之大情也。舊法,日生事以難易分七等,重者至一分,輕者至一釐以下,若干分為一人。今誠抽取逐司兩月事,定其分數,若比舊不加多 【 若比舊不加多 「比」原作「此」,據吴抄本及長編卷四四四元祐五年六月末條註改。】 ,則吏額多少之限,無處逃矣。」予曰:「汝言似得之矣。」即以告屬官,皆不應,獨李之儀曰 【 李之儀曰 原作「李誠之議曰」,據宋劉摯忠肅集卷十二右司郎中李君墓誌銘,李師中,字誠之,卒于元豐元年,而蘇轍任中書舍人在元祐元年,顯屬不合,故據傅本及上引長編改。】 :「是誠可為 【 是誠可為 「可」原作「何」,據上引長編及欒城後集卷十二潁濱遺老傳改。】 。」即與之儀議曰 【 即與之儀議曰 「儀」字原脫,據傅本及上引長編補。】 :「此羣吏身計所係也。若以分數為人數,必大有所逐,將大至紛愬,雖朝廷亦將不能守。乃具以白宰執,請據實立額,竢吏之年滿轉出,或事故死亡,更不補填,及額而止,如此不過十年,自當消盡。雖稍似稽緩,而見在吏知非身患,則自安心,事乃為便。」諸公皆以為然,遂申尚書省,乞取諸司兩月生事,而又吏人不知朝廷意,皆莫肯供。再申,乞牓諸司,使明知所立吏額,候他日見闕不補,非法行之日徑有減損。如此數月之間,文字皆足,因裁損成書,以申三省。時左相呂微仲也,極喜此事,以問三省諸吏,皆不能曉。有任永壽者,本非三省吏也,嘗預元豐吏額事,以事至三省,能言其意。微仲悅之,即於尚書省立吏額房,使永壽與堂吏數人典之 【 使永壽與堂吏數人典之 「與」原作「典」,據百川本、吴抄本及上引長編改。】 。小人無遠慮,而急於功利,即背前約以立額,日裁損吏員。復以私所好惡變易諸吏局次,凡近下吏人惡為上名所壓,即撥出上名於他司;凡閑慢司分欲入要地者,即自寺監撥入省曹。凡奏上行下,皆微仲專之,不復經由三省。法出,中外紛然。微仲既為臺官所攻,稱疾在告;而永壽亦恣橫,贓汙狼籍,下開封府推治。府官觀望,久不肯決,至宣仁后以為言,乃以徒罪刺配。久之,微仲知衆不伏,徐使都司再加詳定,大率如予前議乃定。

  ○放買撲場務欠戶者

  予為戶部侍郎,有言買撲場務者,人戶自熙寧初至元豐末,多者四界,少者三界,緣有實封投狀添價之法,小民爭得務勝,不復計較實利,自始至末,添錢多者至十倍,由此破蕩家產,傍及保戶,陪納不足,父子流離,深可愍卹。乞取累界內酌中一界為額,除元額已足外,其元額雖未足,而於酌中額得足者,並與釋放,唯未足者依舊催理,候及酌中額而止。予善其說,奏乞施行,天下欠戶蒙賜者不可勝數,或號以諫官呂陶所請。

  ○不聽秘法能以鐵為銅者

  有商人自言於戶部,有秘法能以膽礬點鐵為銅者。予召而詰之曰:「法所禁而汝能之,誠秘法也。今若試之於官,則所為必廣,汝一人而不能自了,必使他人助汝,則人人知之,非復秘也,昔之所禁,今將遍行天下。且吾掌朝廷大計,而首以行濫亂法,吾不為也。」其人黽俛而出,即詣都省言之。諸公惑之,令試斬馬刀,厥後竟不成 【 厥後竟不成 「厥」原作「所」,據傅本改。】 。

  ○王子淵為轉運以賤價收私販乳香

  熙寧中,王子淵為京東轉運判官,知密州海舶多私販乳香,即明召舶客入官中,以賤價收之,自以為奇,言於朝廷。中書戶房檢正官向宗儒得之,喜曰:「此法所禁,子淵為監司,知人犯法不能禁,而出錢買之,此罪人也。」子淵既得罪,香皆沒官,一時以為奇策。元祐初,販香者訴之朝廷,令戶部支還七分錢,議者以為過猶不及也。有傅永亮者,自言嘗入香於官,今二券具在,然皆非其本名。詰其故,曰:「皆家人耳。」問其所在,及其親屬之在亡,皆曰:「亡之。」予笑曰:「安知此非姦人乎?」尚書李常、郎中趙偁皆曰:「此大商,家業數萬緡,安得為姦乎?」予曰:「為姦不問貧富。此事蓋有三說而已:永亮實曾入香,今無以自明,一也;得闌遺文書以欺官,二也;殺此二人而得其書,三也。三說皆不可知,而妄以錢與之,本部吏必大有所受,不可。」李、趙皆曰:「永亮泉人,可符下實其家財。」予曰:「永亮之可疑,非為貧也。」二人固爭之,予不得已從之。及泉申部 【 及泉申部 「申」原作「中」,據百川本、傅本改。】 ,家財止百餘千。予笑曰:「今當如何?」二人猶執欲予。會韓師朴為戶部,乃止。然永亮竟訴都省,都省與之。時予已去戶部矣。

  ○辨人告戶絕事

  廣州商有投於戶部者,曰:「蕃商辛押陁羅者,居廣州數十年矣,家貲數百萬緡,本獲一童奴 【 本獲一童奴 「獲」,傅本作「携」。】 ,過海遂養為子。陁羅近歲還蕃,為其國主所誅,所養子遂主其家。今有二人在京師,各持數千緡,皆養子所遣也。此於法為戶絕,謹以告。」李公擇既而為留狀,而適在告,郎官謂予曰:「陁羅家貲如此,不可失也。」予呼而訊之曰:「陁羅死蕃國,為有報來廣州耶?」曰:「否,傳聞耳。」「陁羅養子所生父母、所養父母有在者耶?」曰:「無有也。」「法告戶絕,必於本州縣,汝何故告於戶部?」曰:「戶部於財賦無所不治。」曰:「此三項皆違法,汝姑伏此三不當,吾貸汝。」其人未服。告之曰:「汝不服,可出詣御史臺、尚書省訴之。」其人乃服。并召養子所遣二人,謂之曰:「此本不預汝事,所以召汝者,恐人妄搖撼汝耳。」亦責狀遣之。然郎中終以為疑,予曉之曰:「彼所告者,皆法所不許。其所以不訴於廣州,而訴於戶部者,自知難行,欲假戶部之重,以動州縣耳。」郎中乃已。

  ○言水陸運米難易

  元祐三年春,關中小旱 【 關中小旱 「小」原作「水」,據傅本改。】 ,提刑司依法賑民,不以聞朝廷。呂微仲陝人,憂之過甚。有吴革者,自白波輦運罷還,欲求堂除,因議水陸運米,以濟關中之飢。朝廷下戶部,且使革領其事。革言陸運以車營務車、駝坊駝騾運至陝;水運以東南綱船般至洛口,以白波綱船自洛口般入黃河。革見予於戶部,予謂之曰:「吾已謂君呼車營務、駝坊職掌人矣,君姑坐待之。」既至,問之。車營務無車,駝坊無駞騾。予曰:「此可以賀君矣。若有車與駝騾,君將若之何!」革曰:「何故?」曰:「陸運至難。君不過欲多差小使臣、軍大將謹其囊封耳。車營務、駝坊兵級,多過犯配刺到,既行,必多作緣故,使前後斷絕,監者力不能及,所至盜食且賣。若不幸遇雨,則化為泥土,君皆莫如之何也。」革無語。復謂之曰:「至如水運亦且不易。汴河自京城西門至洛口水極淺,東南綱船底深,不可行。且方春,綱先至者皆趁酬獎得力綱,輟令西去 【 輟令西去 「西」原作「曲」,據傅本改。】 ,人情必大不樂。及至洛口,倉廩疎漏,專斗不具,雖卸納亦不如法。白波綱運,昔但聞有竹木,不聞有糧食。此天下之至險,不可輕易,吾已付輦運司 【 吾已付輦運司 「運」原作「過」,據傅本、吴抄本改。「付」,傅本作「符」。】 ,令具可否矣。然君難自言,吾當見諸公議之。」及見微仲,微仲業已為之,不肯盡罷。予為刷汴岸淺底船,量載米以往。未幾,予罷戶部,聞所運米中路留滯,雖有至洛口,散失敗壞不可計。

  ●龍川略志第六

  享祀堂禮畢更不受賀

  戚里僕隸不得改官

  皇后外家皆當推恩

  李湜復議罷蒔竹

  西夏請和議定地界

  ○享祀堂禮畢更不受賀

  元祐四年,上再享明堂,三省以章獻皇后故事,將竢禮畢,百官班賀於會慶殿。其儀注取旨 【 其儀注取旨 「其」,傅本作「具」。】 ,太皇太后宣喻曰:「天聖中誠有此儀,然以吾菲薄,何敢事依先后之舊。況祀事既成,皇帝賀於禁中,百官皆賀於內東門足矣 【 百官皆賀於內東門足矣 「內」字原脫,據傅本補。】 ,復安用此為?」羣臣稱歎,以為不可及,請降手詔 【 以為不可及請降手詔 「及請」二字原倒,據傅本、吴抄本乙正。】 ,明示中外。轍時在翰林,請至都堂宣聖旨,撰詔曰:「皇帝臨御,海內晏然。五經季秋,再講宗祀。克有君德,以享天心。顧吾何功,獲被斯福!今有司因天聖之故事,脩會慶之盛禮,將俾文武稱賀於庭。吾自臨決萬機,日懷祗畏 【 日懷祗畏 「日懷」下原衍「我」字,據百川本、傅本刪。】 ,豈以菲薄之德,自比章獻之明。矧復皇帝致賀于禁中,羣臣奉表於闈左,禮文既具,夫又何求?前朝舊儀,吾不敢受,將來明堂禮畢,更不受賀。百官並內東門拜表,故茲詔示,想宜知悉。」

  ○戚里僕隸不得改官

  高氏之隸有安靜者,嘗得三班借職。舊法,戚里僕隸,雖有官不得改。安靜援曹氏例 【 安靜援曹氏例 「援」原作「授」,據百川本、傅本、吴抄本改。】 乞改官。三省進呈,欲許之。太后曰:「當如何?」對曰:「舊例可與。」太皇太后曰:「此非例也。」對曰:「此非例而何?」曰:「昔神宗臨御,以慈聖故,特為彼人改官,則孝慈之意也。今吾在此,而為家僕改官,其義安在?依法而已。」衆皆服,稱善。轍退,書之時政記。

  ○皇后外家皆當推恩

  上納后禮畢,三省具景祐元年十二月慈聖入宮故事,章獻、章懿、章惠三家近親李用和 【 章獻章懿章惠三家近親李用和 「和」上原脫「章獻章懿章惠三家近親李用」十二字,據傅本補。】 、劉從廣、楊景宗改官移鎮故事,今高氏、向氏、朱氏皆合以故事加恩。太皇太后曰:「吾輩人家,所患官高,不患官小,罷之可也。」對曰:「本不謂官小當遷,朝廷舊典不可闕耳。」太皇太后曰:「昔章獻垂簾,郭后受策,初無此例。景宗等恩命,蓋章惠 【 章惠 原作「章后」,據傅本改。】 受尊號未久,族人未有官高者,仁宗欲優其家故耳,非垂簾之比也。」對曰:「太皇太后雖以高氏故,欲深自抑畏,其如故事何?」太皇太后曰:「外家恩澤,方欲裁損,又可增長乎?」對曰:「此盛德之事,敢不奉詔,當備錄付史官耳。」先是,內降聖旨,皇城使、帶御器械朱伯材加遙郡刺史。三省奏:皇帝納后不遠,舊例,兩宮 【 兩宮 原作「兩官」,據傅本、吴抄本改。】 及太妃閤皆當推恩親族,今若先推恩伯材,恐成重複,乞且留竢。詔可。至是宣諭納后,既不加恩外家,今溫國長公主將下嫁,舊例母當進秩,而太妃名位已隆,無可復加,可推與朱伯材。對曰:「如此,雖獨加恩伯材有名矣。請竢溫國下嫁日施行。」三省又具內殿崇班孟固、三班奉職孟陻、右宣德郎孟昌齡、滎陽縣尉董桓,皆以皇后親,乞赴闕朝賀,今納后禮畢,恐當擇其親近,依景祐元年曹傳 【 曹傳 傅本作「曹琮」。】 、曹佑例轉官。太皇太后曰:「見有親弟一人,係白身,須推恩。」對曰:「董桓亦係皇后姊夫。」太皇太后曰:「昔魯王亦慈聖光獻姊夫,未常推恩。」對曰:「甚善。」皇后諸親,將來年例恩典,自可漸及也。

  ○李湜復議罷蒔竹

  朝廷先使唐義問處置渠陽,兵將敗亡,僅乃廢之。後使謝麟廢蒔竹,麟以謂楊氏蟠據湖南、北,溪洞部族相連接,湖北先廢渠陽,湖南蠻知蒔竹必廢,謀之已久,今欲急行廢罷,恐難以成功,請稍遷延歲月,以竢其便。諸公疑其立異,即罷麟潭州,以李湜代之。湜至,議罷蒔竹,復如麟說,諸公相視而怒。時予初為尚書右丞,謂諸公曰:「蒔竹之議,經帥臣二人矣,而所言如一。胡不姑用其言,若數月之閒,其功不成,責之未晚也。」諸公色解,乃從其請。未幾,湜誘說蠻酋楊光潛,使親帥部族,裹送蒔竹兵民器械還漢。奏至,許之,仍以蒔竹見糧分賜蠻中飢人。凡蒔竹畜聚皆安然,而至不遺一矢,不殺一人。蓋麟之議本不為過也。

  ○西夏請和議定地界

  元祐初,西邊諸將守朝廷約束,不敢妄行侵掠。夏人雖時遣信使,然初不言疆場之事。朝廷深悉其意,蓋欲彊議發自朝廷,得以為重,故亦忍而不問。二年,夏人始遣使來賀登極,歸未出境,復遣使求和請地。朝廷始降詔許之,然約先議定地界,然後付以歲賜,久之議不能決。三年春,夏人多保忠以兵數萬壓涇原,殺掠弓箭手數千人而去。朝廷既隱不問 【 朝廷既隱不問 「隱」,傅本作「隱忍」。】 ,又遣劉仲馮往賜策命,夏人受禮倨慢,以地界為詞,不復遣使入謝,仍再以兵犯涇原。四年,乃復遣使來賀坤成,且議地界。朝廷急於懷柔,即指揮不候分畫地界,先以歲賜與之。尋覺其非,即於地界之議,多方艱難,不守已定之約。而熙河將佐范育、种誼等,復違背前約,侵築堡寨,屢以致寇 【 屢以致寇 「屢以」下原衍「數」字,據傅本、吴抄本刪。】 。予自為諫官及任中憲,隨事獻言,或蒙施行,或不納用,今不復載。 【 事具奏議。】 五年,備位政府。明年六月,熙州奏:西人十萬騎壓通遠軍境上,挑掘所爭崖巉,殺人三日而退。仍乞因其退軍未能復出之際,移近裏堡寨於界上修築,乘利而往,不須復守誠信。諸公會議都堂。予問之呂微仲曰:「相公須先定議:方今是欲用兵,是不欲用兵?然後議此事。」微仲曰:「如合用兵,亦不得不用。」予曰:「凡欲用兵,先論道理曲直;我若小有不直,則兵決不當用,頃朝廷與西人商議地界 【 頃朝廷與西人商議地界 「頃」原作「須」,據百川本、傅本改。】 ,欲用慶曆舊例,以漢蕃見住處當中為界,此理最為簡直 【 此理最為簡直 此句原在「頃朝廷與西人商議地界」之下,據傅本及欒城後集卷十三潁濱遺老傳移正。】 ,西人不從,朝廷亦便不報 【 朝廷亦便不報 「報」,傅本作「執」。】 。蓋朝廷從來失在先易後難,此則先易之也。後來既許用綏州例,以二十里為界,十里為堡鋪,十里為草地,要約纔定,朝廷又要兩寨中間侵係蕃地一抹取直,西人黽俛是從。要約未定,朝廷又要蕃界更留草地十里,通前三十里,西人亦又相許。凡此皆後難之實也。後來朝廷又欲於定西城與隴諾堡相望一抹取直,所侵西人地百數十里,此則不直致寇之大者也。且元約:於非所賜城寨依綏州例立界,仍言非所賜城寨係延州寨門、義合、石州吴堡、蘭州諸城寨,通遠軍、定西城即不言,秦州隴諾堡係祖宗舊疆,豈得名為非所賜城寨耶?以此之故,今執政太半知其不直,而況於西人乎?今雖欲不顧曲直,一面用兵,不知二聖肯未,從來大言斷送朝廷用兵,不過范育、姚雄狂生一二人耳。今西人壓境,姚雄引兵於榆木坌中,藏避不出;王文郁引三萬於通遠軍,閉城三日。雖強弱衆寡不敵,然亦足見此輩非如古人能以少擊衆,可恃以制敵者也,而朝廷信其妄言,輕結邊釁,難矣!」劉莘老曰:「持不用兵之說雖美,然事有須用兵者,亦不可固執。」予曰:「相公必欲用兵,須道理十分全,敵人橫來相尋,勢不得已,然後可也。今吾不直如此,萬一兵起之後,兵連禍結,殺人費財,三五年不得休,奈何?」諸公乃許不行熙河之計。然予欲詰其妄作 【 詰其妄作 「詰」原作「結」,據百川本、傅本改。】 ,終不肯,明日面奏之。轍曰:「西人引兵十萬壓熙河境上,並不他處作過,專於所爭處殺人,掘崖巉,其意可見,非西人之罪,皆朝廷指揮不直之故。」微仲曰:「朝廷指揮亦不至大段不直。」轍曰:「熙河帥臣輙敢生事,奏乞不守誠信,乘西人抽兵之際,移築堡寨。臣以為方今堡寨雖或可築,不知秋深馬肥,西人能復引大兵來爭此否?如此,兵連禍結,必從此始。」諸人皆曰:「今來朝廷已是不許。」轍曰:「幸而朝廷知其非而不許,若不加詰責,帥臣必自以為是,生事不已,或復再有陳乞。」諸人曰:「竢其再乞,詰責未晚。」太皇太后曰:「亦聞多緣引惹致寇,且與約束。」轍曰:「領聖旨,於今來文字添入約束語行下。」然諸人猶曲加保庇,但添「顯屬生事」一句而已。然蘭州六月已遣人深入西界,以遠探為名,殺十餘人 【 殺十餘人 「殺」原作「數」,據百川本、傅本及長編卷四六四元祐六年八月癸丑條改。】 。予曰:「邊臣貪功生事,不足示威,但足以敗壞疆議,理須戒約。」不聽。七月,又以河灘打草,遣兵防護為名,殺六七人,生擒九人。微仲覺其不便,欲送還生口。予力贊之,乃具奏其事。轍曰:「邊臣貪冒小勝,不顧朝廷大計,極害事。今送還九人,甚善,然邊臣須當戒敕。」微仲曰:「近日延安將李儀等深入陷沒,已責降,一行人足以為戒。」轍曰:「李儀深入,以敗事被責;蘭州深入,得功。若不戒敕,將謂朝廷責其敗事,而喜其得功也。」太皇太后曰:「然。便與戒敕。」乃行下。然七年,西人竟大入河東。朝廷乃議絕歲賜,禁和市,使沿邊諸路為淺攻之計,仍令熙河進築定遠城,西人不能爭。未幾,復大入環慶。朝廷復議令熙河進築汝遮,衆議皆允,獨中書侍郎范子功立異議 【 立異議 原作「立共議」,傅本作「立異」,據百川本改。】 。詰之,無說。予度其意,趙卨昔在延安議疆事,欲以綏州二十里為例,熙河指其不便,議久不決而卨死,子功與趙卨姻家,故為此議。一日,宰相既入尚書省,予與子功、韓師朴、劉仲馮分廳行 【 子功與趙卨姻家故為此議一日宰相既入尚書省予與子功韓師朴劉仲馮分廳行 「子功與趙卨姻家」下原脫「故為此議。一日,宰相既入尚書省,予與子功、韓師朴、劉」二十一字,據傅本補,長編卷四七九元祐七年十二月丙子條所載與此略同。】 ,且告之曰:「公才地界之議,欲依綏州,於延安則可,他路遠者,或至七八十里,槩以二十里可乎?雖然,此非特公才之失,朝廷亦自不審耳。方今共論國事,親舊得失,不宜置胸中也。」韓、劉撫掌稱善,子功悻然不可。會西人乞和,議遂不成。既而蘇子容以事罷相,子功以同省待罪,因遂其請,似以汝遮故也。

  ●龍川略志第七

  議脩河決

  ○議脩河決

  元豐中,河決大吴。先帝知不可復還故道,因導之北流。水性已順,惟河道未深,隄防未立,歲有決溢之患,本非深患也。元祐初,朝廷未能究悉河事。文潞公為太師平章事,為重臣 【 為重臣 傅本作「欲以河事為重,呂」七字。】 ,微仲、安厚卿從而和之。始謂河行西流入泊,泛久必游淺,異日或從北界北入海,則河朔無以禦狄。故三人力主回河之計,諸公皆莫能奪。呂晦叔時為中書相,予為舍人,謂晦叔曰:「聞方欲回河,公自視勇智孰與先帝?勢力隆重能鼓舞天下,孰與先帝?」晦叔曰:「何敢擬也。」曰:「河決而北,自先帝不能回,而諸公欲回之,是自謂勇智勢力過先帝也。且河決自元豐,導之北流亦自元豐,是非得失,今日無所預。諸公不因其舊,而條其未備 【 條其未備 傅本及長編卷四0八元祐三年春正月己丑條皆作「修其未完」。】 ,乃欲取而回之,其為力也難,而為責也重矣。」晦叔唯唯曰:「當與諸公籌之。」然自是回河之議紛然而起。予自為戶部而論之,至於中司,章凡十餘上 【 章凡十餘上 「十餘」下原衍「年」字,據傅本、吴抄本刪。】 。中間晦叔為司空,病愈,予間見之,不復言河事。晦叔自言曰:「河事終當與諸公講之,尚可上也 【 尚可上也 「上」,傅本作「止」。】 。」未幾公病不起,竟莫之救。予為中司日 【 予為中司日 「日」原作「曰」,據百川本、傅本、吴抄本改。】 最後言河上三事:其一,乞存東岸清豐口;其二,乞存西岸披灘水出去處;其三,乞除去西岸激水鋸牙。朝廷以付河北監司。及為尚書右丞,河北監司從二事,惟鋸牙不可去。予於殿廬中謂微仲:「鋸牙終當如何?」微仲曰:「若無鋸牙,水則不東;水若不東,北流必有患。」余曰:「分水雖善,其如北京百萬生靈每歲夏秋常有決溺之憂何 【 每歲夏秋常有決溺之憂何 「何」原作「河」,據百川本、傅本、吴抄本改。】 !且分水東入故道,見今故道雖中間通流,兩邊淤合者多矣,分水之利,亦自不復能久。」莘老曰:「今歲歲開撩,正為此矣。」予曰:「淤却一丈,開得三尺,何益?於漲水過後,盡力脩完北流隄防,令能勝任漲水 【 令能勝任漲水 「令」原作「今」,據長編卷四五六元祐六年三月末條改。】 ,徹去鋸牙,免北京甚急之患,此實利也。」莘老曰:「河北監司皆不知此言 【 河北監司皆不知此言 「知」,百川本及上引長編作「如」。】 ,為之奈何?」予曰:「外官觀望故爾,何以言之!張邃明雖言鋸牙當存 【 鋸牙當存 「當」原作「常」,據傅本及上引長編改。】 ,而乞大脩北京簽橫隄,所費不訾,則準備鋸牙激水之患耳。」微仲曰:「河事至大,難以臆斷。」予曰:「彼此皆非目前見,則須以公議言之也。」及至上前,二相皆以分水為便。某且奏上件語。太皇太后曰:「右丞只要更商量爾。」轍曰:「朝廷若欲慎重,乞候漲水過,見得故道轉更淤高,即併力修完北隄,然後徹去鋸牙,如此由且稍便。」既至都堂,二相令批聖旨,並依都水監所定。予謂堂吏,適已奏知,乞候漲水過,則別行相度。莘老大不悅,微仲知不直,意稍緩。明日改批「不得添展」而已。至八年正月中,進呈臺官言河事十章。李之純、董敦逸、黃慶基乞回河東流。揚畏乞差官相視。又都水吴安持乞於北流作土堰,闌定河流,以免淤填。時微仲在告,子容以下皆言商量未定。轍奏曰:「河事至大,議論久不決,須至具奏本末。昔先帝自河決導之北流,已得水性;隄防未立,每歲不免決溢,此本黃河常事。只為數年朝廷要回河,故王孝先、吴安持等橫生河事。昔者北京已南,黃河西岸有闞村 【 闞村 原作「闕村」,夏校:欒城後集作「闞村」。按長編卷四五四元祐六年春正月末條記於河之西岸開闞村等三河門,卷四八一元祐八年二月己未條亦作闞村等三河門,又傅本本條後文亦作闞村,據改。】 、樊村等三斗門,遇河水泛溢,即開此三門 【 即開此三門 「即」下原衍「用」字,夏校:欒城後集無「用」字。據傅本刪。】 ,分水北行於無人之地,至北京北,却入合大河,故北京生聚無大危急。只自建議回河,先塞此三門,築西隄 【 築西隄 「隄」,原作「提」,據百川本、吴抄本改。】 ,又作鋸牙、馬頭,約水向東,直過北京之上,故連年告急。東流既久,故今之東流遂多於往歲。見今大臣力主分流之說,然分流有利有害。何者?每秋水泛漲,分入兩流,一時之間,稍免決溢,此分水之利也;河水重濁,緩則生淤,既分為二,不得不緩,故今日北流淤塞,此分水之害也。然將來漲水之後,河流向東、向北,蓋未可知。臣等昨於都堂問吴安持,亦言去年河水自東,今年安知河水不自北。」太皇太后笑曰:「水官尚如此言,他人又安敢保。」轍又奏:「臣今但欲徐觀夏秋河勢所向,水若東流,則北流不塞自當淤斷 【 則北流不塞自當淤斷 「則北流」三字原脫,據傅本及長編卷四八一元祐八年二月己未條補。】 ;水若北流,則北河如舊,自可容納。似此占穩而行,方是朝廷處置。若要行嶮,徼倖萬一成功,此則水官之意,臣不敢從。乞令安持等結罪,保明河流所向,及土堰既成,有無填塞河道,致將來之患,然後遣使按行,具可否利害。」太皇太后笑曰:「若令結罪,須道執政恐持他 【 須道執政恐持他 「恐持他」,欒城後集卷十三潁濱遺老傳作「脅持之」。】 。他水官由不能保河之東、北,時暫遣使,又安能知?且可重別商量。」轍曰:「臣迫於異同之論,故乞遣官;出自聖斷,只朝廷商量亦可。」太皇太后曰:「縱令結罪,事敗然後施行,何補於事?」臣曰:「誠如聖旨。昔條六塔河,責李仲昌狀,其後敗事,隨加責降,此昔富弼等之失,今不足復用。」時微仲在告,二月方出。予具述上件所奏。微仲口雖不服,而意甚屈,即曰 【 即曰 原作「即日」,據傅本及欒城後集卷十三潁濱遺老傳改。】 :「軟堰且令具功料申朝廷,更行相度。」予曰:「如此,終未得了當,然亦且可。」初八日,予在式假,不預進呈。三省得旨批云:「依都水監所奏,候下手日,具功料,取指揮。」予謂非商量本意,即入劄子論其不可。至十二日入對,奏曰:「臣近論河事,今日呂大防不入,不敢進呈。然自去年十一月後來至今百日間耳,水官凡四次妄造事端,搖撼朝廷,容臣一一敷奏。第一次,安持十一月出行河,先有狀,乞一面措置河事。臣記得舊有朝旨,馬頭不得增損,知安持意在添進馬頭,即商量行下:除兩河門外,許一面措置。安持姦意既不行,第二次,乞於東流北添進五七埽緷。臣又知安持意欲得此指揮,因而多進埽緷 【 因而多進埽緷 「因」原作「恩」,據傅本改。】 ,約令北流入東 【 約令北流入東 「令」原作「今」,據傅本及長編卷四八一元祐八年二月己未條改。】 。即商量指揮:令轉運司進埽緷不得過所乞數 【 令轉運司進埽緷不得過所乞數 「令」原作「今」,據傅本及上引長編改。】 。安持姦意復露。第三次,即乞留河門百五十步。臣又知安持意在回河,改進兩馬頭之名為留河門,以欺朝廷,即又商量,不行其言。安持知說又不用 【 又不用 「不」字原脫,據傅本補。】 ,第四次,即乞作軟堰。大抵安持四次擘畫,只是一箇回河意,度朝廷必以其言為是。前來三次因何不行,至今不見患害,末後一次顯是不消行遣 【 顯是不消行遣 傅本作「顯是不肯施行」。】 。兼臣已令中書工房問水官兩事。其一,勘會北流:元祐二年,河門元闊幾里,水面闊幾里,逐年開排,直至去年只闊三百二十步,有何緣故?其二,勘會東流:河門見今闊幾步,每年漲水東出,水面南北闊幾里,南面有無隄岸,北京順水隄不沒者幾尺,今來北流若果淤斷,將來漲水東行,係合併北流多少分數,有無包畜不盡?今來理合候取到上件二事,方可予奪。若不候此文字,即便施行,實大草草。」太皇太后皆以為然。二十四日,同微仲等進呈。微仲曰:「蘇轍所議河事,今來軟堰已不可作,別無可施行。」蘇轍曰:「軟堰本自不可作,然臣本論水官,百日之間,四次妄造事端,動搖朝聽,若今依舊供職 【 若今依舊供職 「今」,疑當作「令」。】 ,病根不去,今後準前妄作,萬一朝廷照管不到,行其所言,河朔生靈被害不小。蘇頌 【 蘇頌 原作「蘇轍」,據傅本改。】 所乞差官按實是非,明示賞,此言極當,乞依此施行。大抵安持小人,不可信用。」微仲曰:「水官弄泥弄水,別用好人不得,所以且用安持。」轍曰 【 轍曰 此下至「水稍落」原脫「水官一頭項利害不小」至「為害最大,及漲」三百五十六字,據傅本補。】 :「水官一頭項利害不小,奈何以小人主之?易曰:『開國承家,小人勿用。』未聞小人有可用之地也。」此後是非終不能決。會宣仁晏駕,九年正月,都水監乞塞河梁村口,縷張包決口,開清豐口以東雞爪河。八日,某祈穀宿齋,朝廷即指揮吴安持與北京留守許將相度施行。是時,微仲為山陵使,范堯夫為中書相,堯夫舊不直東流議,予告之曰:「當與微仲議定,乃令西去。」即與二相議,再降朝旨,令都水監與本路安提轉同議,即一面施行,有異議疾速聞奏。既而許將乞候過漲水,河果東,即閉西口;果西,即閉東口;東西雙行,即徐觀其變。趙偁乞開闞村河門及澶州故道。二十六日,崇政殿進呈,堯夫曰:「許將之言事理稍便,或令與吴安持同議,一面施行。」某曰:「大河之勢本東高西下,去年北京留守蒲宗孟以都城危急,奏乞於西岸增築馬頭二百步,約水向東,朝廷指揮水官與安撫提轉司保明,如委得北流東流,上流別無疏虞,然後施行,遂乞減馬頭一百步。然是秋漲水為馬頭所激,轉射東岸,漂蕩德清軍第一埽,為害最大,及漲水稍落,不能東行,却射西岸,打破張包口,口外地勢卑下 【 打破張包口口外地勢卑下 「口口」原作「呂」,據百川本改;「地」原作「池」,據百川本、吴抄本改。】 ,水勢猛惡,見與東流皆通行,河難遙度,恐須令逐司共議,乃得其實。」上曰:「此事不小,當使衆人議之方施行。」二十八日,奏事罷,上特宣喻曰:「黃河利害,非小事也,可遣兩制以上二人,按行相度。」堯夫等皆曰:「河上夫役將起,方議遣官,恐稽留役事。」轍曰:「臣去年嘗乞遣官按視,得太皇太后以謂水官久在河上,由不能保河之東西,今驟遣人,恐亦難決。」上曰:「此非細事,但使議論得實,雖遲一年亦何損。」堯夫等唯唯,退。差中書舍人呂希純、殿中侍御史井亮采往,二人歸,極以北流為便。方施行,劉仲馮援舊例,乞密院預河議。仲馮本文潞公、吴沖卿門下士也,所言紛然,呂、井之議遂格,而轍以罪出。其後六年間,河遂復故道。而元符元年秋,河又東決,浸陽穀。河勢要不改舊 【 河勢要不改舊 「勢」原作「執」,據百川本、傅本、吴抄本改。】 ,而人事不可知耳。明年河遂北流。

  ●龍川略志第八

  陝西糧草般運告竭可撥內藏繼之

  議罷陝西鑄錢欲以內藏絲紬等折充漕司

  兩浙米貴欲以密院出軍闕額米先借

  天子親祀天地當用合祭之禮

  ○陝西糧草般運告竭可撥內藏繼之

  商賈入東南末鹽錢,舊法屬榷貨務,以應副河北見錢鈔。熙寧以來,諸路苗、役、坊場寬剩錢,舊止在本路封樁,非上供數。元祐初,苗、役既罷,寬剩錢所在山積,諸公擘畫計綱,般入京師,特置元豐庫收管,以應副陝西糧草。元豐大抵以此錢為根本,其他蓋微末矣。議者以為左藏之外,特置此庫,與唐瓊林、大盈何異?後世啟人主侈心,非良策也。此庫時隸尚書,予為右丞,有三老吏稍諳事,呼問之曰:「末鹽錢其源無窮,然辨河北軍糧,所餘無幾矣,所以應副陝西者,賴苗、役封樁錢耳。此錢今雖尚多,然十年後般運告竭,柰陝西何?」二吏曰:「未嘗議及此,請徐思之。」久之,乃告曰:「此錢用盡,則無斷矣。然陝西糧草,舊三司亦不能供,蓋恃內藏庫時有撥賜耳。」予曰:「我所聞正如此。」乃與微仲議之,微仲愕然,蓋初不慮此也。予曰:「內藏不撥賜久矣,紬絹絲綿至積久損爛,出賣每疋二三百者,由此故也。若今不講,後難復矣。」微仲以元豐蓄聚為己功,不樂予說,然無以相拒 【 然無以相拒 「無」字原脫,據傅本補。】 ,乃因陝西闕乏,乞撥一百萬貫,朝廷應副其半。及宣仁山陵事起,舊例內藏撥二百萬貫。微仲曰:「不必請之內藏,只元豐可了。」予曰:「雖然,不若循例,而愛惜元豐。」不得已見從。

  ○議罷陝西鑄錢欲以內藏絲紬等折充漕司

  陝西歲鑄錢,折二錢二百萬貫,用本一百萬貫。鐵賤銅貴 【 鐵賤銅貴 「賤」原作「錢」,據百川本、傅本改。】 ,而與銅錢並行,又重而難徙。由此陝西幣輕物重,商販沿邊者回,無以為貨,非換鹽鈔,則負銅錢以出,故銅錢日少,鐵錢日多。官吏卒伍月得料錢,每一千當六百而已。而入中邊糧,及販賣絲絹者,率要重價。戶部一造飛鈔以給邊郡,邊郡以給商賈,持入元豐庫請錢,尤為私便。是時,四方商賈不行,惟陝西道路如織。微仲陝人,意尤主之。議者言陝西舊不鑄錢,而內藏庫歲以紬絲賜陝西漕,西邊苦寒,得之易售,而今皆不行,故陝西尤困 【 故陝西尤困 「困」原作「用」,據傅本改。】 。元祐七年,劉忱、張景先以漕事同至京師,見予於東府,予問之曰:「聞鐵錢甚為漕司之患,今欲罷鑄一百萬貫,漕司既收鑄本五十萬貫矣,其餘五十萬貫,以內藏紬絲綿止據元價折充,漕司自以人般運於邊郡,依時價出賣,以收軍糧,於君便否?」景先起謝曰:「本司之幸也。」忱觀望而不答。然竟議不合而止。

  ○兩浙米貴欲以密院出軍闕額米先借

  元祐六年,兩浙大旱,米價湧貴,上供米百萬斛無所從得。官不罷糴,則米價益貴;糴錢不出,則民間錢荒,其病尤甚。憂之無以為計。予偶止殿廬中,謂知樞密院韓師朴曰:「浙中米貴,欲於密院出軍闕額米中借百萬斛,如何?」師朴曰:「安敢借?」曰:「米陳不免賤賣,今欲逐時先借,而令浙中以上供米價買銀折還 【 而令浙中以上供米價買銀折還 「令」原作「合」,據百川本、吴抄本改;「米」字原脫,據傅本補;「買」原作「四貫」,據傅本改。】 ,豈不兩便?」師朴曰:「如是,無不可。」遂奏行之。是歲,浙中依常歲得錢,而米不出,故米雖貴,不至甚。

  ○天子親祀天地當用合祭之禮

  三代舊禮,一歲九祭天,再祭地,皆天子親之,故所祀神祇,逐祭名異,而一歲皆遍。自漢以來,每歲親祀天地,或合或別,已不可常矣 【 已不可常矣 「常」,長編卷四七七元祐七年九月壬辰條註作「考」。】 。至唐開元中,始定每歲常祀皆有司攝事,一如三代舊典,惟三歲天子親郊,則於南郊合祭天地及從饗百神。國朝因之。凡冬至圓丘、孟春祈穀、孟夏雩祀、季秋明堂、大慶恭謝,凡皇帝親祀,皆用合祭之禮。蓋每歲常祀與三年親郊禮全異宜 【 禮全異宜 「異」下原衍「行」字,據吴抄本刪;傅本及上引長編皆作「古今異宜」。】 ,不可復合,其來舊矣。至元豐末,神宗親祀圓丘,罷皇地祇及從祀百神,議者疑焉。及元祐改元,上將親饗明堂,轍時為右司諫,奏乞依皇祐明堂神位。諸公皆牽於古學,不達時變,奏入,不省。及七年,上將親祀圓丘,予與諸公面講前議,多以合祭為允,惟呂微仲本好古學,鐫喻久之,乃聽。范子功橫議,意謂天子之事天地,如家人之養父母,雖不可廢一不養,要不可同養於聽事耳。予應之曰:「父母不可同養於聽事,此禮之微文也 【 此禮之微文也 「微」原作「徵」,據百川本、傅本改。】 。三年祀而地不得預,此則廢一養,禮之大闕也。」爭之,終不能合。及議於上前,轍奏曰:「合祭、別祭,各有所據,若非朝廷酌量事體輕重大小,斷自聖意,臣恐無由了當。竊見熙寧十年,神宗皇帝親祀南郊,合祭天地 【 合祭天地 「合祭」二字原倒,據傅本及上引長編乙正。】 ,至今已十五年。皇帝即位,又已八年。人主並未常親見地祇。臣謂此乃朝廷大闕典,不可不正也。」議由未決,他日復於上前議之。轍奏曰:「周禮一歲遍祀天地,皆人主親行,故郊丘有南北,禮樂有同異 【 禮樂有同異 「有」下原衍「不」字,據百川本、傅本、吴抄本刪。】 。自漢以來,禮文日盛,費用日廣,事與古異,故一歲遍祀,不可復行。唐明皇天寶初,始定三歲一親郊,於致齋之日,先享太清宮,次享太廟,然後合祭天地,從祀百神。所以然者,蓋謂三年一次大禮,若又不遍,則又於人情有所不安故也。此近世變禮,非復三代之舊,而議者欲以三代遺文雜亂其間,亦失之矣。今別祭之議,有欲當郊之歲 【 當郊之歲 「當」原作「常」,據傅本及上引長編改。】 ,皇帝先以夏至親祀北郊者;有欲稽夏至之祀,行於十月者;有欲三年祀天,三年祀地者。然夏至暑雨方作,以行大禮,勢必不可。夏至之禮,行於孟冬,其為非周禮,與冬至無異,而數月之間,再舉大事,力何以堪?若天地之祀互用三年,則天地均為六年乃獲一祭,而以地廢天,以卑略尊,尤為不順。此皆朝廷之大體,今范百祿之言,皆禮文末節耳,恐難以施行。」呂大防曰 【 范百祿之言皆禮文末節耳恐難以施行呂大防曰 此二十字原脫,據百川本、傅本補。】 :「范百祿之言皆合周禮,臣等亦知之,但事不可行耳。」太皇太后宣喻曰:「卿等非不知此,蓋事有礙也。議尚未決,他日將決於上前。」行至崇政殿門,微仲驟謂予曰:「今廢三代舊典,而行開元故事,可乎?」予曰:「今捨三代而從漢、唐者,非止一事矣:天子七廟,今乃一廟九室;廟祀一帝一后,今諸后並配。事各適時,豈必三代?」微仲乃伏,及對太皇太后 【 及對太皇太后 「及」字原脫,據傅本及上引長編補。】 ,以衆議為允。於是始復合祭。

  ●龍川略志第九

  董敦逸黃慶基言事不實並出知軍州

  議除張茂則換內侍舊人

  議奏薦門客

  議賑濟相滑等州流民

  ○董敦逸黃慶基言事不實並出知軍州

  監察御史董敦逸言臣轍不公事,黃慶基言臣兄軾毀謗先朝事,三省進呈。微仲奏曰:「敦逸四狀,言蘇轍多不應實,三省同簽文字,皆以為某之罪;慶基三狀,言禮部尚書 【 禮部尚書 原作「禮部侍郎」,據傅本改。按宋王宗稷東坡先生年譜,蘇軾元祐七年任禮部尚書,無任禮部侍郎事。】 蘇軾任中書舍人日,所撰李之純等六人告文,涉譏先帝。其間陸師閔告 【 陸師閔告 「閔」字原脫,據傅本及長編卷四八四元祐八年五月壬辰條補。】 一道,係范百祿詞,非軾所撰。然臣竊觀先帝聖意,本欲富國強兵,以鞭撻四夷,而一時羣臣將順太過,故事或失當。及太皇太后與皇帝臨御,因民所欲,隨事救民 【 隨事救民 傅本作「隨事救改」。】 ,蓋理然耳。昔漢武好用兵,重斂傷民,昭帝嗣位,博采衆議,多行寢罷。明帝好察,多興慘獄,章帝承之以寬厚,當時天下悅服,並未有以為謗毀先帝者。至如本朝,真宗即位,弛放逋欠,以厚民財;仁宗即位,罷修宮觀,以息民力。凡此皆因時施宜,以補助先朝闕政,亦未聞當時士大夫有以為毀謗先朝者。近自元祐以來,言事官凡有彈擊,多以毀謗先朝為詞,非惟中傷士人,兼亦搖動朝廷,意極不善,若不禁止,久遠不便。」臣轍奏曰:「臣昨日取兄軾所撰呂惠卿告觀之,其言及先帝者有曰:『始以帝堯之仁,姑試伯鯀;終然孔子之聖,不信宰予。』兄軾亦豈是譏毀先帝者耶?然臣聞先帝末年,亦自深悔已行之事,但未暇改耳。元祐初改正,乃是追述先帝美意而已 【 乃是追述先帝美意而已 「意」字原脫,據吴抄本及上引長編補。】 。」太皇太后曰:「先帝追悔往事,至於泣下,當時大臣數人,其間極有不善,不肯諫止。」微仲曰:「聞永樂 【 永樂 原作「永洛」,據上引長編及長編紀事本末卷一0五二蘇貶逐條改。】 敗後,先帝常曰:『兩府大臣,略無一人能相勸諫。』然則一時過舉,非先帝本意明矣。」太皇太后曰:「此事皇帝宜深知之。」微仲曰:「皇帝聖明,必能照察此事。」於是得旨,敦逸、慶基並知軍事差遣。

  ○議除張茂則換內侍舊人

  元祐八年十月末,上遣張茂則傳宣曰 【 上遣張茂則傳宣曰 「曰」字原脫,據傅本補。】 :「非久替換內中舊人,却於轉出大使臣內抽取數人,令寄資充內中差遣。」轍曰:「上左右須得是當人乃可。況上初聽政,中外觀望,舉動不可不慎。又太皇太后在日,至公無私,人情未免憎愛,所用人尤宜慎擇,留後伏事祖宗歲久 【 留後伏事祖宗歲久 「後」字原脫,據傅本補。】 ,今此用人,宜助上選擇 【 宜助上選擇 「助」字原脫,據傅本補。】 。」茂則唯唯而去。十一月二日,崇政殿門幕次,密院出劉瑗以下十人姓名,並換入內供奉官,倉卒不審,但將有過犯馮景等二人 【 馮景等二人 傅本作「馮景、黃悅二人」。】 ,見持服劉瑗、李愨二人 【 見持服劉瑗李愨二人 「見」原作「先」,據傅本改;「李愨」,傅本作「李穀」。】 不行外,抽取六人。既退講議,乃知祖宗無抽取寄資例。至初四日,見上論之。轍奏曰:「陛下方親政,中外賢士大夫未曾進用,而推恩先於近習,外議深以為非。臣等淺陋,前日失不開陳,今已無及。陛下今後慎之而已。」至十日,密院復出內批 【 復出內批 「復」原作「後」,據傅本改。】 ,以劉惟簡隨龍權入內押班 【 以劉惟簡隨龍權入內押班 傅本作「以劉惟簡隨龍除內侍省押班權入內押班」。】 ,梁從政、吴靖方先帝隨龍,除從政內侍省都知,靖方帶御器械。十一日,垂拱殿幕次,商量本欲伸前議,以非初政所宜,方進呈,未及開陳,微仲卷起文字曰:「依已得聖旨。」衆愕然而退。十一日,中書舍人呂希純封還詞頭。十二日,中堂會議,微仲曰:「先取六人,祖宗無例。密院倉卒將上,失不理會。」予曰:「吾輩亦自失之,不可推過密院。」堯夫曰:「侍郎言是也。」微仲曰:「宰執論事,當據條例,六人無例,可以追改。惟簡等三人皆有近例,不可論也。」予曰:「追論六人而捨三人 【 而捨三人 「捨」原作「僉」,據傅本改。】 ,似畏強凌弱,不如并論而罷之。」堯夫助微仲曰:「惟六人可論。」韓師朴繼至,亦言此三人有例,無可言者。劉仲馮曰:「只論三人可也。諸公若能協力,何事不濟?」予曰:「相公欲并論六人,亦無不可,使六人雖去,而三人不罷,呂舍人何緣肯止?縱改差,姚舍人恥不若人,亦須封還,則益張皇。愚謂不若并論,縱不盡從,徐更籌之。但吾儕一心上前,無一可一否之論,即善矣。」微仲曰:「來日見上,若未從,即奏竢再見詳議可也。」予稱善。十四日,進呈希純狀。上曰:「只為禁中闕人,兼有近例。」微仲曰:「雖知此,衆議頗有未安。」師朴曰:「此與馮宗道、梁惟簡例正相似。」轍曰:「此事非謂無例,蓋謂親政之初,中外拭目以觀聖德,首先擢用內臣,故衆心驚疑耳。然臣等前者不能仰回聖意,致使宣布於外,以致有司封駁,此皆臣等罪也。」仲馮曰:「雖有近例,外人不可戶曉,但以率意施行為非耳 【 但以率意施行為非耳 「意」字原脫,據吴抄本補;「率意」,蘇潁濱年表作「率先」。】 。」微仲曰:「致令人言,浼瀆聖聽,此實臣罪 【 此實臣罪 「此」原作「以」,據吴抄本及蘇潁濱年表改。】 ,今若不從其言 【 今若不從其言 「其」原作「不」,據傅本及蘇潁濱年表改。】 ,其餘舍人亦未必肯奉行,轉益滋章,於體不便。況人君以納諫為明,若屈己從衆,於聖聽愈光。臣聞太祖一日退朝,有不悅之色,左右覺而問之,太祖曰:『適對臣僚指揮事有失當,至此悔之。』由此觀之,人君不以無失為明 【 人君不以無失為明 「不」字原脫,據傅本及蘇潁濱年表補。】 ,以能悔改之為善耳。」上釋然曰:「除命且留竢祔廟取旨也。」轍又奏曰:「臣竊聞仁宗聽政之初,即下手詔:凡內批轉官,或與差遣,並未得施行,仰中書、樞密院審取處分。史記之。是時上方親閱庶政,中外聞之,人情大悅,正與今日事相類矣。陛下誠以仁宗為法,天下之幸。」

  ○議奏薦門客

  舊制 【 舊制 「舊」下原衍「例」字,據傅本刪。】 ,母后之家十年一奏門客。元祐九年,皇太妃 【 皇太妃 原作「皇太后」,據傅本、吴抄本改。】 之兄朱伯材以門客奏徐州富人竇氏,舊未有法,范堯夫無以裁之。一日日中,請予至都堂,與李邦直議之。予曰:「上始親政,皇太妃閤中事 【 皇太妃閤中事 原作「皇太后閤下事」,據傅本及欒城後集卷十三潁濱遺老傳改。】 ,自當遍議之。車服儀制,一也;月給,二也;奏薦,三也。今車服儀制已付禮部矣,皇太后月給,尚書已奏乞依太皇太后矣,皇太妃 【 皇太妃 原作「皇后妃」,據同上書改。】 宜付戶部議定。至於奏薦,亦當量有所予,亦付吏部可也。凡事付有司,必以法裁處,朝廷又酌其可否,而後施行,於禮為便。」明日奏之。上曰:「月給,留竢內中批出;奏薦,皇太后家減二年,皇太妃十年。」議已定。邦直獨奏曰:「此可為後法,今姑與之可也。」上從之。他日殿廬中,邦直言:「仁宗朝,殿前指揮使李璋違法,有所陳乞,仁宗重違之。張杲卿 【 張杲卿 原作「張果卿」,據傅本改。按宋史卷三一八,張昪,字杲卿,嘉祐三年擢樞密副使,遷參知政事、樞密使。】 時在密院,固執久之,乃從。又以璋亂法,乞加罪責。仁宗黽俛許之。韓魏公同在殿上,歸而嗟嘆,以為不可及。」予曰:「此事他人不知,邦直魏公之壻,乃得知之。雖然,非知之難,蹈之實難。」坐中皆哂,而邦直安然無愧容。

  ○議賑濟相滑等州流民

  九年二月初,司農卿王孝先言,賑濟之餘,軍糧匱竭。又送伴北使張元方等還,言相、滑等州飢民衆多,倉廩空虛。予見范堯夫、鄭公肅議曰:「此事不可不令上知。」二人皆不欲,曰:「侍郎何以為計?却恐上聞及。」予曰:「雖未知所出,然當令上知之。昔真宗初即位,李沆作相,每以四方水旱、盜賊聞奏。參知政事王旦謂沆曰:『今天下幸無事,不宜以細事撓上聽。』沆曰:『上少,當令常聞四方艱難,不爾,侈心一生,無如之何。吾老不及見此 【 吾老不及見此 「此」下原衍「奏」字,據傅本、吴抄本刪。】 ,參政異日憂也。』」堯夫曰:「善。」劉仲馮曰:「誠宜先白,若上先言及,不便。」既而堯夫先奏:「近日,張元方自河朔來,言流民甚衆。」轍曰:「元方言見相州見養流民四萬餘人,通利軍一萬餘人,滑州三千餘,然軍中月糧止支一斗,其餘盡令坐倉。蓋廪已空矣,恐別生事。」上曰:「為之柰何?」轍曰:「滑州已支山陵餘糧萬石與之,可以支持一兩月耳,兼京東賑濟司準備糧食太多,提刑司又太多,已令安撫、轉運司再相度去訖,須竢見得去着,更議應副。又京城賑濟,應副備至,然省倉軍糧,只有二年五個月備。臣曾令王孝先具的實數劄子在此。」上曰:「何其寡備至此?」轍曰:「此非一日之故,蓋累年官賣米太多。去年臣曾與呂大防商量,限市價九十以上乃賣;今為飢饉,只賣六十,蓋不得已也。熙寧初,臣在條例司,竊見是時有九年已下糧。」上曰:「須九年乃可。」轍曰:「九年未易遽置,但陛下常以為意,慎事惜費,令三五年間有三五年備,亦漸可也。臣之愚意,以為朝廷新經大喪,繼以荒饉匱乏,若災止如此尚可,萬一更有水旱,將何以繼之?方今正是君臣恐懼脩省之日,不可不知耳。」

  ●龍川略志第十

  李昊言養生之術在忘物我之情

  鄭仙姑同父學道年八十不嫁

  費長房以符制服百鬼其後鬼竊其符

  徐三翁善言人災福

  ○李昊言養生之術在忘物我之情

  李昊來陳時,年八九十歲矣,顏色已衰,然善篆符,人有鬼者,得其符,鬼或去。陳述古官舍多鬼,殆不復安居 【 殆不復安居 「殆」原作「迨」,據文義改。】 ,昊居其西堂,鬼即為止。予問昊何以能爾,昊曰:「述古多欲,故為鬼所侮;吾斷欲久矣,故鬼不敢見,非他術也。」間問其所以養生者。昊曰:「人稟五行以生,與天地均,五行之運於天地無窮,而人壽不過百歲者,人自害之耳。人生而知物我之辨,內其在我,而外其在物,物我之情,不忘於心。我與物為二,則其所受五行之氣,判然與五行之大分不通,因其所受之厚薄,各盡其所有而止,故或壽或夭,無足怪也。今誠忘物我之異,使此身與天地相通,如五行之氣中外流注不竭,人安有不長生者哉!」

  ○鄭仙姑同父學道年八十不嫁

  歙州鄭仙姑之父曰鄭八郎,學道者也,家於歙之東嶽廟前。家有一小閣,姑幼與父居閣上。客至,父見客閣下,姑自上捧茶湯下,率以為常,然人未常見閣上有煙火。父死,殮棺中不葬,姑言父非死也。如是數十年,未嘗出城門,人或見之百里外。亦略言人災福,以此歙人大敬之。予為績溪令,欲一見,會邂逅到縣,謁之。聞其舊宅歲久摧壞,是歲大風雨,夜中,屋毀有聲,鄰居疑其壓死,且往視之,偶有一木斜倚床上,得不壓,而姑鼾睡未覺,人尤異之。予問其年,曰:「八十矣,然處女也。」予曰:「室家,人理之常。」 【 予曰室家人理之常 「曰室家人理之常」七字原脫,據傅本補。】 詰姑年八十而不嫁何也。曰:「吾誦度人經故爾。」余曰:「度人經安能使人不嫁?」曰:「此經元始天尊所說,元始天尊生於天地先,立於天地外,安得不爾?」予曰:「姑誤矣!安有人能出於天地上者?」曰:「此非他,蓋亦道耳。」予曰:「道則能爾,然何與姑事?」曰:「君謂道不在我,然我身何者非道?」予歎曰:「姑乃知此耶!明日略訪我,當具一齋。」姑曰:「我隨有而食,不擇葷素。」明日即至,略能飲酒食肉。予問以養生,曰:「君今如器已破,難成道。」予徧以術問之,如導引、嚥納、燒鍊,皆非是。予曰:「竟以何者為是?」徐曰:「人但養成嬰兒 【 養成嬰兒 「養」原作「長」,據傅本、吴抄本、百川本及宋淳熙新安志卷八改。】 ,何事不了!」予曰:「嘗有人於百里之外見姑,襁嬰兒往耶 【 襁嬰兒往耶 「襁」,傅本作「蓋」,宋淳熙新安志卷八作「豈」。】 ?」微笑不答。予偶復謂曰:「姑家在嶽廟前,廟中望水西,山林極佳,姑亦常至廟上否?」曰:「我道家,不信神佛,未常往也。」予曰:「道家不信神,可也;如佛,與道何異?」佛說般若心經,與道家清淨經文意皆同。姑誦清淨經,予覺其不習佛法,因問之曰:「經所謂『五蘊』何物也?」曰:「五行是也。」予笑曰:「姑未常學佛,而遽忽之,可乎?『五蘊』則所謂色、受、想、行、識是矣。」姑默默而已。

  ○費長房以符制服百鬼其後鬼竊其符

  成都道士蹇拱辰,善持戒,行天心正法,符水多驗,居京城為人治病,所獲不貲。元祐末,自天壇來,予問之曰:「世傳費長房得符於壼公,以是制服百鬼,其後鬼竊其符,因以殺長房。子為天心正法,亦知此何等符耶?且符既能制百鬼,不免為鬼所竊,何也?」拱辰不能答,反問予曰:「公豈知此符也?」予告之曰:「此非有符。以法救人,而無求於人,此則符也。道士之行法者,必始於廉,終於貪,此長房所以失符而死也。」拱辰稱善。今不見拱辰六年矣,聞其法不衰,豈能信用吾言耶!

  ○徐三翁善言人災福

  泰州天慶觀布衣徐三翁,不知所從來,日掃觀中地,非衆道士殘食不食,時言人災福,必應。予兄子瞻自黃州起知登州,見而問之,曰:「君無作官即善。」子瞻信之而不能用,其後果有嶺南、海南之行。時予亦自績溪被召為校書郎,至高郵 【 高郵 原作「南郵」,據百川本、吴抄本改。】 遇秦觀。觀適欲見翁,予因託問之。翁書靈寶度人經二句授之,曰:「運當滅度,身經太陰。」道家言道士尸假,謂之「身經太陰」。後七年,予自門下侍郎謫知汝州,自汝復來袁州,未至,徙筠,自筠徙雷,自雷徙循,自執政為散官,居嶺南,豈非身經太陰耶?然方赴袁州,過淮南,復遣人往問翁。翁復書二句授之,曰:「十遍轉經,福德立至。」謂所遣人曰:「十,數也。過去十,見在十。」觀中人言,翁每有所書,未嘗自解釋,宜謹識之。予見之,驚曰:「術者言予已過戌運,十年多福,見行酉運,十年多厄,豈翁所謂也。按經文,『身經太陰』與『十遍轉經』,一章前後語也。今予流竄患難 【 今予流竄患難 「予」原作「子」,據百川本改。】 ,已六年矣。豈十年之間,當有再生之理?即異日北歸,當謁公謝之。」

  龍川略志十卷 (宋)蘇轍撰;俞宗憲點校 唐宋史料筆記叢刊 北京市:中華書局,1982,1997湖北第2刷